每年秋季，当黄灿灿的野菊花开满沟沟坎坎时，我的办公桌就成了野菊花的地盘。每天早上，孩子们都会为我送来一捧捧带露的野菊花。每次忆起那段支教的生活经历，艰苦和劳累都发酵成了温暖和感动......

　孤寂的冬夜

    支教初，一位曾在我所支教的五纪小学支教过的老师告诉我，夜晚的五纪学校不是人呆的地方。在学校里，白天还好过，因为有学生，学校显得热热闹闹，可一到夜晚，尤其是冬天的夜晚，寂寞得简直要使人发疯。他说，在一个下雪的冬夜，由于停电，他早早地就睡了，辗转反侧地数着阿拉伯数字，终于睡着了。一觉醒来，看着因窗外积雪的映照而有些微亮的房间，他以为天快亮了，哪知拿起表一看，才夜里9点多钟。

    我听着，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认为他言过其实，对他的述说打心底里不屑。当时我想，如此寂静的夜晚，对于我这个爱读书、喜欢写点东西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好环境了!没想到，这种孤寂不久就降临到我头上。也是冬夜，也是下雪停电，我无事可做，便点了蜡烛，打开一本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四周太寂静了，静的有点碜人。在城市里，我常常哀叹没有能让人静下心来读书的环境，可现在环境有了，心却静不下来，孤独和寂寞包围着我。

    我钻进被窝，吹灭蜡烛，想让自己静静地入睡，可黑暗一下子吞噬了我，我仿佛正一点一点地向深渊跌去，无助和恐惧向我猛烈地袭来，我把头紧紧地捂在被子里，浑身蜷缩成一团。此刻，我是如此强烈地渴望能听到从外面传来声音，哪怕是一两声狗叫，也会让人感觉到自己还生活在人的世界里!但我又害怕听见声音，因为任何东西哪怕发出一丁点响动，都会如石破天惊般撞向我的耳膜，冲击我的神经，让我肉跳心惊、魂魄不定……

    以后的日子里，我尽可能使夜晚忙碌起来，家访成了我支教时绝大多数夜晚要去做的工作。批改作业、备课、读书、写教学日志等也都把我夜晚的生活填充得满满的。我常常把自己累得没有了思想，倒头便睡。尽管如此，两年的支教中，这种孤寂漫长的黑夜也还是时不时地来光顾我。

    如今，我又回到了喧闹的城市生活里，但却常常想起支教中的那些个孤寂难眠的夜晚，尤其是在心情浮躁时，支教生活中夜晚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幽灵般地闯进我脑海，每每此刻，我都会为自己复杂莫名的心态而困惑。现在的我，对支教生活的孤寂夜晚真是“欲说还休”，“剪不断，理还乱”啊!

　难忘那些野菊花

    支教两年，我连续接手了两个每次全乡期末考试排名都是倒数第一的毕业班，但毕业统考时，第一个毕业班升至第二，第二个毕业班以及格率100％的绝对优势跃居第一，打破了该乡高年级期末统考成绩无100％及格率的记录。两届学生里，有多名孩子的作文在省级报刊上发表，两名孩子在市级征文比赛中获奖……

    汗水和心血的付出，不仅仅取得了成绩，更重要的是赢得了孩子们对我的亲近和爱戴，他们以乡村娃娃特有的方式回报着我。两年的时间里，孩子们让我尝遍了山村里所有能吃的野果子：晶莹圆润的樱桃、黑珍珠般的葡萄、鸡蛋大的梨、嘎蹦脆的枣……见识过每一种野花：带刺的蔷薇、蝴蝶似的藤萝、嫣红的指甲花、馨香的金银花……最难忘的、收到最多的还是野菊花。

    每年秋季，当黄灿灿的野菊花开满沟沟坎坎时，我的办公桌就成了野菊花的地盘。每天早上，孩子们都会为我送来一捧捧带露的野菊花。每天下午放学后，我都要扫出一堆掉落在桌上的花瓣，抱出一捆捆野菊花枝，好腾出地方，让孩子们第二天采摘的新鲜野菊花有地方放。为了采摘野菊花，孩子们不多的几身衣服常常被露水打湿，鞋常常被湿泥弄脏。有的孩子还常常弄得满身是野菊花瓣。为此，我曾多次心疼地提醒他们不要再采摘了，但孩子们不听，甚至还展开了竞赛，看谁采摘的野菊花漂亮!我假装生气不收，但孩子们仍旧趁我不在办公室时偷偷地送，有时还请其他的老师转送。

    现在，回到城里的我，每到秋季，看到大街小巷摆放着各种颜色、或普通或名贵，但都花朵肥大的菊花，便会想起那颜色单一、形如太阳，直径不过一二厘米的野菊花，想起那一个个面带朝露、粘着野菊花瓣的孩子们来。

　没能吃上的炖母鸡

    在两年的支教生活里，在与孩子们的朝夕相处中，总在上演着一幕幕说不完的故事。

    其中的一幕让我每次想起都会感到温暖和幸福：那是一个早晨，我正在指导着孩子们的早读。突然，一个名叫刘娟的小女孩径直走上讲台，拉拉我的衣角，大声地对我说：“老师，您怎么不生病呀!”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怔怔地看着她。正在读书的孩子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搞糊涂了，都停止了读书，不解地盯着刘娟。教室里静极了，刘娟急了：“老师，您要是生病了，我就让我妈把家里的那只老母鸡杀了给您炖汤喝!”我松了一口气，孩子们大笑起来，刘娟生气了，转身冲着同学们吵道：“你们笑什么笑?难道你们不爱乐老师?如果乐老师生病了不该这样做吗!”孩子们又是哄堂大笑。看着刘娟气鼓鼓的样子，听着她天真的话语，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我俯下身子，扶摸着刘娟的头，真诚地说：“谢谢你，老师的身体很好，没有病，也不会生病的!

    后来，我弄清楚了那天刘娟使人费解举动的产生原因：原来，前一天下午放学时，她看到了别班的一名学生提着鸡蛋去看望生病的老师，心里一动，回家后，她跟妈妈商量，如果以后乐老师病了，就要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老师炖汤喝。孩子的心里藏不住事，第二天，她一到校，就上演了那一幕。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我从此再也“没敢”生过病，感冒发烧时，我悄悄吃药喝白开水挺着，嗓子疼痛时，我含着咽喉片慢慢地抗着……虽然有几次，我胃痛难忍，但也没敢吱声，为了不让孩子们发现，我强忍着疼痛，努力支撑着，一个人偷偷地到村小诊所打针、拿药吃，硬是瞒过了孩子们的眼睛!自然的，两年的支教生活里，我没吃上孩子们家的炖母鸡，但鸡蛋却没少吃；生的、熟子的、腌的、卤的……孩子们时常往我衣兜里塞，向我抽屉里填，我从未搞清楚过是谁干的，也调查不出来，让我“防不胜防”，“被迫”收下……

　不得不吃的家访饭

    支教2年，带过2届毕业班，对每个孩子都进行过多次的家访。那时候，我把学生分为东、西、南、北四片，每次走访一片，这样一来，每个孩子家我几乎每周都能去家访一次。如果没特殊情况，一般来说，我都是把家访的时间放在晚饭后，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能避免在学生家吃饭，二是因为夜晚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宽松，我可以尽可能地多走访几家，有充裕的时间指导孩子的作业、了解孩子的家庭情况及在家的表现。同时，也使我在学校里那孤独寂寞的长夜得到一些充实。起初，由于没有摸准乡亲们的晚饭时间，常常去家访时碰到他们正吃晚饭，一番热情的邀请是免不了的，虽然经过我的再三推辞，但还是打扰了他们的用餐，给我倒了一杯水后，他们也安不下心来吃饭，边跟我唠着边草草地吃过了晚饭。慢慢地，我掌握了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亲们吃晚饭的规律，到后来，我甚至掌握了每位学生家里的准确用餐时间。从此，再也没遇到过乡亲正在用餐的尴尬事。

    但是，还是会发生很多我无法预料到的事。有一次，我到了一个学生家家访，夜里9点钟，我结束了辅导，走出房间，准备到下一个孩子家去，没想到被孩子的父亲拦住了，他拉我坐到餐桌上，我当时以为他要给我谈谈孩子的情况，没想到孩子的母亲很麻利地从厨房端来了一盘鸡蛋炒韭菜、一盘腊肉炒笋子和几盘炒青菜，说他们还没吃饭，非要留我跟他们一块吃，任我如何推脱，就是不让走，说晚饭吃过这么长时间，又走了那么远的路，也该饿了。没办法，我只好拿起筷子。但他们却很少吃，总是把鸡蛋、腊肉往我碗里夹。这些平时不怎么讲究的乡亲，那天不仅手、脸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准备了一双专为我夹菜的筷子……

    后来，回到城里任教，也曾吃过学生家长在宾馆酒楼摆下的“谢师宴”，面对满桌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菜肴，吃到嘴里总觉得没有那晚的鸡蛋纯、没有那晚的腊肉香、没有那晚的青菜鲜……

    如今，每次忆起那段支教的生活经历，艰苦和劳累都发酵成了温暖和感动：为那些贫困而好学的孩子、穷苦而质朴的乡亲、清贫而无私的老师、朴素而仁爱的领导……感谢那段支教生活，感谢那里让我感动的每一个人，是他们让我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能从容地拒绝着种种诱惑，保持着一颗平常淡泊的心，做一个不失良知的人。

    (作者：河南信阳市第十三小学 乐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