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初二数学的杨老师去年被扣掉了360元。杨老师的本专业是法律，“数学教不好我知道，我又不是学这个的。明年看来还得罚”。 

　　何家山乡学校去年的升学率只有40%，而全县平均升学率为50%。比较下来，学校整体考得最差的科目是数理化。全校26名老师，只有一个是数学专业出身，除此之外多为中文。学校约50%的老师中专学习以中文为主，自学考试续读大专，大部分人又选择了中文——因为容易通过考试。 

　　缺少理科老师的何家山于是出现了一个奇特现象，老师必须成为通才。语文老师同时兼任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一位初中语文老师憨厚地说，我最头疼的是物理，只能让娃娃们记公式，有些原理我确实也说不清。 

　　在这里，一至六年级每个班几乎就只有一个老师，他必须包揽所有科目：语文、数学，自然、英语、体育、美术、音乐。石王宾珲是个年轻活泼的老师，但即使这样，学生们一天到晚、一年四季面对着这一张脸时也会感到厌倦。石老师苦笑，别说他们烦，你以为我不烦吗？ 

　　美术课也是个问题。高锦辉老师说，我从来没在黑板上示范过，就是让他们照着书画。这是几乎所有老师教美术的方法。 

　　所以，当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的志愿者简单几笔在黑板上画出一串逼真的香蕉时，孩子们顿时发出兴奋的尖叫。 

　　相互感动相互疏离 

　　女老师杨丽君学会在电脑桌面上建立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夹时，眼神中惊喜的光彩像个孩子。当北大博士生陈建熟练地打开电脑主机，让组件全部暴露无遗时，十几个老师整齐地发出了轻轻的“吆——” 

　　学校26个老师中只有3人上过网。岁数大一些的老师甚至不知道这个“网”为何物。整个学校只有一台捐助的电脑，大家轮着用。快要职称考试了，他们没有时间和耐心从头学起，干脆拿出计算机考试题目请陈建一一演示。 

　　希望立竿见影的实用性帮助，是何家山乡老师对大学生志愿者的期待。正如村支书所言，不管干什么，只要能使孩子们的学习成绩有所提高就行。志愿者有不小的心理压力。 

　　一些涉及到需要钱来解决的问题，他们无言以对，但仍以高昂有趣的方式引导老师们往高处走。“美术课学校确实缺教具，但我昨天在村口看到一座老房子，房上有精美雕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给孩子们讲讲那些美好的图案呢？”北大教育学博士生卢立涛说。卢立涛是山东人，父亲就是当地的民办教师。他常常鼓励大家，“你们遇到的困难我都能想到，但诸位老师，你们是面对问题的人，也只能是解决问题的人。” 

　　或许是在志愿者精神的感召下，有老师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感觉这几天就像演戏，很多自己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看来，人活着，心中一定要有信仰。”而这恰恰是志愿者最希望给西部乡村老师带来的改变。 

　　早晨7时，大学生们还在熟睡，13岁的宋清珍就已经站在院外了。她的周围渐渐站满了同伴。他们一动不动地等大学生起床，然后沉醉地看大学生们刷牙洗脸吃早饭。宋清珍的家在离学校10公里外的康家沟村，这些天她每个清晨6时走一个小时山路赶到这里，就为在上课前看看这些大学生。 

　　一个话语沉默、目光羞怯的乡村孩子，用写字表达心里的感受：这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几天。 

　　大学生的到来打破了小山村里惯常的沉默。村里不管谁，看到这些穿着红色T恤的大学生，都会露出憨厚热情的笑，真诚地招呼“走，到屋里吃饭去”。 

　　一个晚上，志愿者们心情沉重，有人哭了。因为他们听这里的几个老师私下说，大学生们其实并没有真正走进农村生活，即使到了乡村，也依然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这是一个令人委屈和伤心的消息。志愿者们为这次支教已经准备和承受了很多：他们从各个高校“三农”社团中脱颖而出；他们自费买书，还制作问卷；他们说服父母，这个假期整个在西北村落度过；他们睡在充满了烧炕味和复杂气息的被子里；他们用下雨时留存的冰凉窖水洗漱；他们必须忍受天天吃土豆，忍受长时间不洗澡…… 

　　但无论如何努力，他们仍不明白，为什么去村里做入户调查时，那个村民会站在那里双手发抖，会用别扭的普通话作答；为什么一位老师会说，“我觉得你们离我们太遥远了，可望而不可及。” 

　　难以琢磨的隔膜，横在大学生和乡村人之间——城乡的分野，让他们彼此渴望走近，却又呈现陌生。9岁的康星园不理解，那位大哥哥可以给自己的老师讲神奇的计算机，为什么见到地里的土豆时，却满是惊奇：这就是土豆啊？ 

　　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现在让这些孩子受这个罪恐怕也不合适。”一位村里的年长者觉得，这些学生从北京来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年龄最小的志愿者刘荣来自对外经贸大学，大家叫她“小荣荣”。小荣荣是个充满激情的小姑娘，希望告诉孩子们一些英语的名言警句作为自励。站在操场上，能够听到教室里飘出的、孩子们夹杂着淳朴乡音的高喊：“I HAVE A DREAM！”(我有一个梦想) 

　　什么是“你最大的梦想”？志愿者在调查低年级学生时，有孩子写道：家里能过个好年；还有孩子写：长大给工程队做饭。“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愿望。”中华女子学院人力资源管理系大二学生赵娟说。赵娟是一个感性的女孩子，她说，这次经历可能会改变她一生的职业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