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7日，我第一次正式来到这儿，这个身处湘西州大山深处的乡村小学。村子与海无关，连水都只是曲曲折折穿山而过的小溪，但它却有个美丽的名字----傍海。也就是来到傍海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才开始真正平静下来，才开始摆脱过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焦躁与不安。但我不曾想到，从那一刻开始，自己会和傍海这片土地联结起那么深沉的感情。

这里几乎都是山，所以学校就落在半山腰上，和附近村民的房屋一样。不同的是，学校是混凝土建房，而村民的屋舍多是苗族传统的全木制结构。这张照片是在学校正对的山顶上拍下的，远远看去，房屋错落有致，又被一片浓绿色所包围，有种别样的美丽与情调。

由于教师资源的匮乏，学校的每个老师都不止教一门学科。这是我的课表，后来慢慢地又加上了另外两个科目的四个课时。

开学第一堂课上，我让班上的同学写下自己心中喜欢和讨厌的老师是怎样的，又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老师以及对我的第一印象，如果写不出来也可以画出来。或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他们对我抱有很大的防备甚至是抵触，第一堂课几乎以我的完败告终。

因为部分学生的家离学校比较远，所以全校师生中午都统一在学校吃营养午餐。小小的身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看着他们稚嫩天真的小脸，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喂胖他们的冲动。

和这群小屁孩一起吃营养午餐时，好几个学生笑我这么大了居然还用勺子吃饭，我只能一遍遍和他们解释因为用勺子吃得快呀，可是直到学期结束，还是会有学生取笑我的这个习惯。和他们一起吃饭，即便饭菜如此简单仍旧每个中午都能干掉一大碗，而那会却没想到，一个学期以来每天的营养午餐都是这老三样，而更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居然也都吃得很香，毕竟这群孩子比我们吃了更久更久。

傍海的早晨，经常可以看到山雾缭绕，如梦如幻。初见时的欣喜依旧记忆尤深，只是山雾往往带来降雨，而雨水的到来又往往要逗留许久。

学校下边有个亭子，偶尔会有当地的阿公阿婆在上面演奏歌唱，每次我们去到那儿，他们总会热情得地邀请我们唱歌。

这是他们自制的歌本，看得出来已经很有历史了，我不懂简谱，但能看得出他们的用心和对生活满足的态度。

偶尔在学前班待上一节课，他们的声浪总能盖过我的声音，于是下课后仿佛耳边还有他们尖锐的叫声在时时萦绕。

吵闹的孩子们，也有安静的时候，他们喜欢听老师给他们讲故事。这会的他们，格外可爱。

他们喜欢光脚在操场上疯跑，天热如此，天冷亦然，有时候我们都已经裹着棉衣还瑟瑟发抖时，有的男生竞还能光着膀子在女生面前招摇。

很难想象，一个完整的小学却只有操场上的这么一点人。确实，这儿最少的年级只有五个学生。但对于我们来说，任何一个都不能丢下，每一个都值得拥有希望和未来。

早知道湘西这边多蛇，但第一次遇到真蛇，还是在学校后面的必经之路上，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幸运的是，我看到的时候它已经死了，身上还有咬伤的痕迹，旁边卧着一只巴掌大的癞蛤蟆，不知道是不是被它咬死的。第二天张老师问班上的学生，如果毒蛇和癞蛤蟆打架，谁会赢，他们居然都认为癞蛤蟆能赢。聪明的他们......

山里的生活很简单，但有了这群孩子又添了许多乐趣。尽管这是他们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土地了，但在这里他们还是有玩不尽的游戏和新花样。所以课后，我总是喜欢和他们一起到山里田间溪水之中玩耍。课后的他们，俨然一副为人师者的模样，喜欢拉着我的手给我讲解各种我所不知道的神奇。

周末的时候，偶尔去其他学校串串门，顺带欣赏这一路的美景。当然，交通多是靠走。

和同事一起在溪边乘凉泡脚，好不惬意。只是三个大男人，画风似乎总是有些怪异。

为了引导学生对色彩的感觉，于是我仿照着秘密花园打印了图案给他们涂色（绘本太贵买不起）。他们很安静很享受得进行着创作，就如同孩子的世界总是被各种色彩所填满一样，所以图案周围的空白，他们也都涂上了颜色，这是我意料之外的。

但孩子之间也有差异，一年级的孩子喜欢涂色，五年级的同学则显得有些不耐烦，看来耐心和年纪并不一定成正比。

放学后和他们玩耍，偶尔竟能找到探险的感觉。那一次这个孩子被水中的玻璃划伤了脚底，我背着他走回学校时，细心的他看到我额头上流出的汗，于是他用他脏脏的衣服帮我擦干汗水，那一刻心中真的感觉流淌而过一股清澈的暖流。

我喜欢课堂之上传道受业的满足，也喜欢课后和他们朋友一般的相处。离学校远的孩子每次都要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于是他们也很愿意我陪着他们一起回家。小小的身子在大山之中显得那么渺小，心中对他们也总有那么一丝心疼。

当地的人家中都备着这样的一个烧水壶，即便现在已经有了再方便快捷的烧水方式，他们也还是保留着这一份传统。

和他回到家里，大人都在外工作还没回来，他像饿坏了似的吃起了家里的冷饭剩菜，就像习以为常一般，我珍惜他这份单纯。因为这里没有对比，所以他吃得那么香，那么开心。

平时的学习之外，我们也想了许多增加他们对学校、对学习有兴趣的方法。周五的下午，我们会举行全校的趣味运动会，和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比赛一起开心。为了增加学习的乐趣，我把知识点融合进寻宝线索里，让他们根据线索在校园里寻找我事先藏好的宝藏。他们在游戏方面体现出来的聪明机灵，令我着实吃惊，往往是我费尽心思藏好的宝藏，就被他们轻易找出。放学后，我会给他们补习功课，做错的题目订正完才能回家，这是我的硬性规定。家里的大人往往并不在意这些，而在我看来，快乐和学习应该是兼得的。

学校旁边有一块荒地，刚来之时满是乱石杂草，闲暇之余我们将它开垦了出来，种上了菜，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锄田耕作之乐。

简单的生活里也能充满乐趣，平时低调谦逊的人原来是深藏不露，这不，连头发都可以自己上手打理。

这是一次比较惊险的经历，连着好几天的降雨让马路被滑坡堵住了，而需要经过的我们就这么踩着乱石揣着不安在滑坡的地方战战兢兢地走过，旁边是几十米的深渊。经过没多久，刚刚走过的地方又有大块的泥石滑下，如果正赶上我们经过的那会，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过去后才知道，原来那里连村民都不敢经过，只能从山上绕道而行，而我们也算是无知者无畏吧，更多的还是幸运。所以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是乖乖地绕到了山上，下来的时候一个个身上都是狼狈不堪。

山里面还有太多我们从未相遇的美景。

似乎每一次爬山都会有惊奇的新发现。

一次在路上，偶遇了一只刚刚生产完的羊妈妈还两只可爱的刚出生的羊宝宝，羊妈妈屁股上还挂着分娩后的血丝。忍不住想要摸摸还不能站稳的小羊羔，但羊妈妈的眼中透露着防备和敌意，也就只能作罢了。

在这儿遇到了天南地北的同事，才知道原来辣椒还可以一盆一盆地做，还可以一勺一勺地干吃。

闲着无聊的时候和学生一起生火烧板栗，顺带着给他们讲解一下火中取栗的故事，重不在吃，而在过程，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儿时一般。

和他们一起分享劳动的成果时，他们总是吃完了自己那一份还想要，我喜欢他们的这份单纯，无需隐藏内心的任何情感。

就像陪他们做泥塑一般，总是一脸天真自信地觉得自己做的最好看，别人的都比不上自己的。

无意中看到树上有一大队毛毛虫蠕动着的奇观，于是赶紧叫来周围的学生一同欣赏研究，他们很不以为然地告诉我，这个他们早就见多了。

第二次在厕所楼梯下看到活蛇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甚至还敢凑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蛇，然后拿着棍子把它赶走，不愿杀生。

学校有两只流浪猫，刚来的时候十分瘦弱。禁不住心里的那份猫爱，于是我开始养起了它们，但它们对我的防备之心却一直存在，几乎只能是在我喂它们时才能摸摸，原来猫也是以食为天。

冬天快到时，经常见到它们跑进教室里面去寻找相对暖和一点的地方睡觉，于是我用费弃的快递箱给他们做了个猫窝。

那两只聪明的猫居然不需要我引导就霸占了这个窝，于是第二天一早便看到从里面爬出来的一脸呆萌的它们。

可能是学生不在时自己太孤独，所以什么地方都喜欢动手捯饬一番，东西坏了，试试看能不能修好，一拆发现原来只是简单的毛病。

想吃包子，学着做做，第一次就做得有点样子，原以为的困难其实真心不难。

看到开垦播种后的土里冒出了青芽，感觉生活真是平淡中透着多彩。

重阳节前，村民来学校彩排祭奠的节目，看着身穿苗族衣服的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地方。

天晴的时候，我们都喜欢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土地，有时候和同事一起，有时候和学生一起。

重阳祭祖那天十分热闹，而我们也是走了五个小时到那儿也不觉得累。

不知道因为什么，这里的学生都没有科学课本，可是全县统考却又要考查科学，于是每讲完一章，就在课后给他们做了画报贴在教室。

美术课我也算是趟着石头过河，于是不擅长绘画的我也总要在课前自己先练习练习。

我喜欢带着他们到校外画画，在那片他们更为熟悉的世界里，我们的创造力能更加不收拘束。

即便是一年级的孩子，也很喜欢这份自由，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我比较少带他们出来。

就是在这样不受拘束的环境下，他们笔下的世界总能够让我眼前一亮。

早晨起山雾时，站在高处，会有一种身临仙境之感。

只可惜太阳出来后，山雾便很快就散去了，所以美景往往是留给早起的人们。

第一次做泡菜。

第一次酿甜酒。

第一次烙饼。

太多太多事情，并非难在过程，而是难在勇敢的开始。只有迈出第一步，才会有接下来的路。

缺少科学实验器材，于是用废纸箱做了个模拟版，虽然简陋，但实验效果却也相差无几。

给迷恋奥特曼的学生做了个低配版的变身器，原以为会被嫌弃，结果他却拿着这个低配嘚瑟了好几天。

做科学实验的时候偶尔也犯犯二，就像这次拿着酒精灯烤板栗，学生还觉得特别好吃。桌上的笔筒也是拿废纸箱做的，再贴上和女友的照片，简直别有情调。

五年级的学生大多喜欢画画，所以我也试着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绘画练习，于是第一堂素描课他们便画得有模有样，丝毫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这是五年级最爱画画的孩子的作品，只是这个孩子平时傻乎乎的，学习认真但太过粗心，于是到后来我总喜欢私下里叫她“傻妞”。

有一次学生给我带了一包自己摘的野菜，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很好吃，又一脸坏笑地让我一定要吃。出于怀疑我特地询问了校长，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老师，他告诉我他也没见过更没吃过。最终我们还是保险起见没有吃，但我也相信这个野菜的确可以吃。

从最开始上课时的不知所措，到慢慢地感觉游刃有余，再到最后开始享受给他们上课的时光。我喜欢他们在课堂上看我时各种不同的目光，有炽烈的，有平静的，但都是天真无邪的。我曾经和他们说，我要试着不带书给他们上课，从那以后但凡我上课时带了书，他们都要“善意”地提醒我不应该带书。所以后来，每堂课前我都要先把要讲的内容记在脑中，时间久了这反而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乐趣所在。

这是一次比较特殊的课堂，讲台上的女生主动地想要试试当老师上课的感觉，我很鼓励，虽然最终课堂一片混乱，但她却实实在在地坚持上了一堂课四十分钟，也是让我感到意外了。而讲台下的那个男生，从最开始的排斥我挑衅我，到后来却变得最黏我。

学校宣传栏里挂着他们几年前的照片，和现在相比有恍如隔世之感，又让我看到之时不禁笑出了声。

秋游时带着他们去野炊，他们自发地从家里带来了许多吃的，有的甚至背了一口锅来学校。一路上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自己心里也像开了的花一般灿烂，天气真好。

不需要我们分配什么，他们很熟练地就做好了分工，每个人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条，一副小大人早已胸有成竹的姿态。

洗菜的时候她们特地跑到比较远的地方，我问为什么，他们很用鄙视的语气回答说，笨啊，因为这里是上游啊。

生火的石灶台是他们自己垒起来的，火也是他们轻松就生起来了，当我还在垒灶台时，他们锅里的水已经冒着水汽了。

看着他们吃得一脸开心，那一刹那真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我相信，他们会记得这一段快乐的时光。

吃饱后也不闲着，他们又开始烤起了馒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馒头还能这么烤，但事实证明他们玩的成分大于想吃的欲望。

但也不是每一天都能那么地开心和谐。这堂课上他们总是集体梦游，而我因为已经上了一天课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所以那次没忍住对他们发了大火，让我们把我写在黑板上的内容全部抄下来。小孩子真是不记仇，当我第二天还在担心面对他们会不会尴尬时，他们倒是像什么都不记得一般，仍旧和我有说有笑。

为了让三年级的学生背单词，于是我做了单词卡贴在教室里。

虽然教学资源不够，但我相信，只要怀有一颗热爱他们的真心，便是什么都可以弥补的。

山水如画里，多雨盼晴空。当接连的雨水天气好不容易消停了，我又带着他们去了山顶画画。他们本是山里的精灵，为何非要囚禁于教室之中。

陡峭的山路，我连走都不大平稳，他们却像猴子一般嗖嗖得便跑到了山下，留我一人在后面喊着小心小心。

我喜欢看他们放肆地笑，就像那是对我的肯定。我也相信，知识和快乐是可以同时带给他们的，没有矛盾，只需用心。

六年级的唐老师是个执着的人，带着学生在操场上做燃烧实验，其实已经成功了，但只是没有达到最完美的实验结果，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最终成功了。

元旦前的周五，全校老师都给自己的班级准备了活动。我们带着五六年级的同学包饺子，吃汤圆，他们做得很认真，玩得也很开心。

尽管包的不大好看，但味道确实不错，他们也吃得很开心，这大概归功于我调的馅和揉的面好吧。

山里的冬天出奇地冷，也下过一点雪，傍海再往里走的村庄，因为地势稍高已经有许多树被冰雪压断了树枝。偶尔也看到了一两场雪，学生们把山顶的积雪叫做山白了头。

这样的气候让我这个在东北上大学都安然无恙的人，居然在这儿长出了冻疮，手肿得跟猪蹄一般。学生们也懂得体恤，经常让我别在上课的时候写那么多字，和他们讲就够了。还有学生教我治冻疮的土方法，他们的关心像冬日的暖阳给我温暖。

周末和学生相约爬树，一路上他都在和我炫耀自己爬树有多快，又信誓旦旦地说我肯定爬不上去。到了一爬，还真是像只猴子一般灵巧，没两下就爬了上去。我也不甘示弱，即便很久没爬也不想称了他意，毕竟我一向自认为体育不错。

到最后，我们变成了计时上树下树，看谁爬得更快。我赢了他，却输给了另一只猴子，看得出来他输得不太甘心。

路上遇到一位村民在树上砍树枝，这个高度哪怕我只是看看脚底都有些发软。一问才知道，原来这里要开辟茶地，砍掉树枝是为了不让它们遮住阳光。

这只小猫已经被我养胖了，同事常说我在这就像养了两个儿子一样。天气好的时候我喜欢逗它，但它总是显得太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喂傻了。

期中考试过后，我让他们给我写一封信，我的原意是让他们总结一下自己上半个学期的学习，以及对我的教学有什么建议，没想到好多人都以为我是要走了。

但就是这些阴差阳错写给我的信，让我看得有些感动，却又莫名的心痛，还有惶惶的不安。

心潮不安时，我喜欢在晚上写字看书，傍海的夜晚很宁静，这也会让内心更加平静。泡一杯热茶（茶叶是热情的村民送的），这便是最好的搭配。

这个时候，往往会忍不住回忆起白天里和他们的点点滴滴，会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又做得不够好。然后告诉自己，明天应该怎样，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又该如何。

这是一次停电的时候，这儿一停电我的手机便也没了信号，和外界就像隔绝了一样。犯二的我们学着当地人用木柴烧水，顺带着还能取暖，一举两得。

一个学期转眼间就结束了，那会才发现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于是想起很多个周五和同事感慨的，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真不舍得他们离开学校。

看到他们的成绩，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个成绩对于城市的孩子来说，或许再平凡不过了，但经历过才会明白，他们取得的这个成绩有多么难得。

他们的成绩册已经很破烂了，于是我给他们做了份新的成绩册。放假的前一天，我去了每个学生的家里，把成绩册和寒假作业送到了他们家长的手中。一个学生带着弱弱的哭腔问我，你下个学期是不是不来了。我转身甩给他一句，你做梦。

终于放假了，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寒冷地带了，我却几乎高兴不起来。回家的前一天，我在村里晃悠了许久，想狠狠地记住每个角落的模样，虽然我知道，明年我还会过来。

开学第一堂课上，那个公然在课堂上冲撞我的男生说，你不过就是在这里待一年而已，那会我无言以对。现在我想告诉他:是啊孩子，我没有办法在你的生命中陪伴太久，但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啊，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美好的。未来也许你会想起，在你童年的记忆中，有个老师曾经教给了你一些知识，给过你点滴快乐，那便是我在你生命轨迹中出现过的意义！

天使支教2017年支教老师

甘鹏：2017秋季学年乡村支教老师（傍海小学）